文：任苙萍 Anita Ren
短短幾日間，美國「對等關稅」（Reciprocal Tariffs）的戲劇性演出，讓全球產業及金融市場宛如經歷了一場人造海嘯。
與此同時，今年 4 月初白宮另一紙《保護美國能源免受政府過度干預》的行政命令，指示美國司法部針對各州應對「氣候變遷」或涉及「環境、社會和治理」（ESG）舉措的政策「採取一切適當行動」阻止執行；不僅如此，川普還下令支持煤炭開採和燃煤發電廠，以提高電網可靠性和人工智慧（AI），無疑成為淨零減碳路上的絆腳石。
圖1：晶片可能成為下一波關稅談判標的
美國帶頭作梗，ESG 行程遇逆風
ESG 的「不祥之兆」其實早現端倪。川普 2.0 粉墨登場不久，即宣佈二度退出《巴黎氣候協定》和其他國際氣候義務，並全面暫停聯邦政府對氣候計畫的資助；風行草偃，美國證券交易委員會（SEC）亦放棄捍衛強制性氣候風險揭露規則。
無獨有偶，澳洲聯盟黨也表示，如果當選將尋求廢除早先證券和投資委員會（ASIC）關於永續性資訊揭露的新監管指南；而向來是 ESG 前鋒的歐盟，也宣佈推遲 《企業永續發展報告指令》（CSRD）和《企業永續發展盡職調查指令》（CSDDD）的永續性報告。
表1：歐盟CSRD與CSDDD比較
資料來源：筆者整理製作
歐洲證券和市場管理局（ESMA）根據金融基準對 ESG 揭露進行合規性審查後發現：缺乏對某些 ESG 因素的定義和計算的具體指導方針、基本假設和方法，導致基準和基準管理員之間的計算和揭露實踐不一致，恐阻礙投資者比較基準的能力，故建議進行修改以簡化揭露規則。
此次審查旨在評估基準管理機構如何遵守 ESG 揭露要求，以便投資者比較基準的 ESG 特徵，並旨在幫助提高透明度和防止漂綠行為，ESMA 將繼續與各國監管機構和歐洲政策制定者合作採取後續行動，包括使用工具「促進對 ESG 披露的有效、合理和一致的監管」。
歐盟放慢 ESG 步伐，監管再添不確定性
新計畫旨在簡化法律範圍，並將下一波 CSRD 報告公司（包括非歐盟實體）和 CSDDD 報告的第一個申請階段推遲到 2028 年。
歐盟委員會通過的簡化綜合方案，提議將提交公司信用報告的員工人數門檻提高到 1,000 人，並修改標準以「大幅」減少公司需要收集的數據點數量。這個提高員工門檻的舉措，預計將讓大約 80% 的公司得以逃過 CSRD 規範。
不可否認，如果忽視 ESG 標準，將會增加轉型失敗的風險（無論是對實體經濟還是金融市場）；但在商言商，誠如《路透社》說的坦白：「ESG 倡議者需要面對現實：市場追隨價值，而非美德」，大部分的商業規則都必須實現公司和市場價值最大化，才有持續推進的空間，一旦政治變得困難或情緒改變時，通常會對前景形成一定阻力。
有鑑於監管不確定性，一些全球龍頭企業已開始見風轉舵，暫停或撤回他們的永續發展承諾，微軟、聯合利華、英國石油和沃爾瑪等公司近期已撤回 ESG 政策及參與自願氣候倡議，例如，淨零資產管理者倡議和淨零銀行聯盟。
英國石油公司停止在西班牙生產清潔航空燃料的計畫，放緩清潔能源轉型步伐；國際回收集團（IRG）也宣佈由於川普總統削減聯邦資金和關稅等原因，將取消位於賓州伊利市的塑膠廢物處理設施計劃。然而，這種「撤退」卻可能會對企業聲譽和長期財務風險管理產生影響。
ESG 短空長多，Google 砥礪前行
雖然一些公司正在退出備受矚目的 ESG 投資項目，但投資人對 ESG 和永續發展數據的需求仍在持續成長，未能揭露重大ESG風險的企業可能會在長期內陷入不利境地。CSRD 就是一種價值衡量工具，為數千家歐洲公司提供一致、可比較且可信的 ESG 數據。
對於尋求使投資組合符合永續金融揭露條例（SFDR）的機構投資者來說，這是期待已久的基礎。即使，這個基礎目前看起來沒那麼穩固。ESG 是一個評估長期風險（包括氣候變遷帶來的風險）的架構，隨著海平面上升和極端天氣加劇，ESG 的倒退可能會削弱企業排放的透明度，並延遲本已脆弱的清潔能源轉型。
事實上，在這看似 ESG 不利時機的當口，仍有先瞻企業選擇繼續前行——谷歌（Google）宣佈將借助 AI 協助歐盟實現氣候中和。Google 在最新的政策路線圖《人工智慧：實現歐洲氣候目標的機會》主張，AI 可成為歐洲脫碳、競爭力、彈性和安全的重要工具，由其所驅動的效率可減少 20～40% 的歐盟大型建築能源使用量，到 2030 年，AI 可減少 5～10% 全球溫室氣體排放量。
這個數值相當於整個歐盟的年排放總量，未來十年內，生成式 AI（GenAI）可為歐洲帶來 1.2 兆歐元的經濟成長。Google 強調，更好的數據存取、基礎設施、技能發展和負責任的 AI 部署可以幫助最大限度地發揮該技術對歐洲的益處，在正確的政策支援下，AI 不僅僅是一種數位工具，還可以成為歐洲的氣候和經濟加速器。
表2：Google 建議政策制定者採取三項策略行動
資料來源：Google《人工智慧：實現歐洲氣候目標的機會》
關稅 vs. ESG 異曲同工：另類貿易壁壘
隨著 AI 、電動車和加密貨幣等能源密集資料中心的興起，美國的電力需求在過去二十年中首次出現上升。智庫 Ember Energy 報告指出：2024年清潔能源佔全球電力供應的40%，過去三年，太陽能發電能力翻了一番，太陽能發電場連續20年成為全球成長最快的能源。太陽能已成為全球能源轉型的引擎，結合電池儲能已成一股勢不可擋的力量，而水力發電在全球可再生能源中佔據重要地位。
儘管川普試圖促進煤炭行業發展，但根據美國能源資訊署的數據，煤炭發電量佔美國發電量的比例，已從本世紀初的一半以上，下降至不到20%。同時，太陽能和風能的利用也在成長，鑽井技術也被用來開採更多的天然氣。《通貨膨脹削減法案》（IRA）引發了美國再生能源的大規模擴張，川普政府是否會因為對永續性投資的意識形態反對而叫停？絕對是值得追蹤的焦點。
「對等關稅」與「反 ESG」（anti-ESG）乍看之下是兩個不同領域的概念，但實際上它們之間有某些間接的關聯性：都可以成為大國手中權力博奕及貿易壁壘的籌碼：
1.保護主義 vs. 反全球化：
主張對等關稅的政治勢力通常也站在反 ESG 立場，因為他們都認為全球化、氣候政策與跨國治理架構侵害本國利益；
2.上述族群傾向推崇「國家利益優先」，傾向將外來 ESG 規範（如歐盟碳邊境調整機制CBAM）視為一種「類」貿易壁壘，進而主張報復性關稅。
在貿易談判中，這種「反 ESG」的立場可能與對等關稅策略結合，作為反制手段。美國部分政界勢力主張對歐盟產品課以對等稅負，以還擊歐盟 CBMA 徵收碳稅，或是美國紅州一連串反ESG措施，包括禁止退休金投資ESG金融產品並限制進口綠色標準產品。
圖2：ESG 亦被視為貿易博奕籌碼
商場瞬息萬變，機會留給準備好的人
簡單來說，關稅與 ESG 擁有相似的立場源頭及政策邏輯，兩者可能相互為用：美國本土借反 ESG 的民氣可用，支援對外以關稅、反制 ESG 進口門檻，對產經未來發展影響甚鉅，政策與企業皆有必要保持高度警愓。ESG 有成為對外貿易隱形門檻之姿，政府部門應針對他國 ESG 規範進行評估，避免在毫無準備的情況下，遭遇出口壁壘，可行作法如下：
1.將 ESG 納入風險管理，而非單純形象管理：
企業若忽略 ESG 要求，恐遭拒單、品牌受損、投資退場等風險，企業應設立「ESG 風險評估機制」，如：出口國的 ESG 法規掃描、供應鏈碳排查核；
2.應對「反 ESG」浪潮的兩面性市場：
對於某些反 ESG 思潮盛行的區域（如美國紅州、部分開發中國家），企業需因地制宜、發展「市場雙軌 ESG 策略」，一邊滿足高標 ESG 客戶（如歐盟、北歐），一邊維持「效益導向」溝通策略面對反 ESG 市場；
3.預先評估貿易對等關稅風險：
若台灣出口產品因 ESG 被他國課稅或排除（如 CBAM），企業須主動分析是否遭反制，與產業公協會合作建立「關稅風險模擬系統」，模擬 ESG 政策變動下的進出口稅負變化。
就表象看，現階段 ESG 氛圍確實受到一定程度壓抑，但國際相關規範火種未熄——歐洲並沒有放棄 ESG，而是在重新包裝它；而台灣國發會、經濟部與環境部亦相繼表態支持淨零企業，身在局中的企業仍不可輕忽，尤其是電子資訊業特別容易受到供應鏈透明、碳足跡要求與地緣政治牽動，非常適合設計一套「雙軌應對策略」。
圖3：企業面對關稅及 ESG 的可行「雙軌應對策略」
資料來源：筆者整理製作
劍橋大學永續發展領導研究所發表的一篇新論文《顛覆時代的競爭》亦論述：到 2035 年，永續產業將不再是例外，它們將成為推動全球市場的主導力量。從能源到金融到食品生產等各個領域，引領轉型的企業將蓬勃發展，而落後的企業則會被邊緣化或滅絕。
將政策與商業創新結合的政府將使國家變得更具競爭力，而那些抵制的政府將陷入經濟停滯。資本主義最強大的特徵「創造性破壞」，即將被釋放；而正是混亂的時刻，遊戲規則才會被改寫，為那些果斷採取行動的人創造機會。
這正是企業現在應該加大力度的原因——為了自身的利益。市場轉型不可避免，而企業如果無法接受這種轉型，就會面臨巨大的破壞性風險。
荷蘭銀行：對消費者和企業來說，永續轉型將更便宜
荷蘭銀行日前發佈的報告即堅定宣示：在這個充滿關稅、戰爭和通貨膨脹的世界裡，永續性和氣候變遷看似已經失去意義；但根據最新的歐洲晴雨表，歐洲家庭認識到氣候變遷對他們生活的直接影響，並認為歐盟的氣候倡議是必要的。
此外，過去十年，碳定價相關成本大幅增加了各部門的支出，預計隨著歐盟排放交易體系的實施，這筆成本將進一步上升。荷蘭銀行認為，美國貿易戰可能反而會對歐洲的能源轉型產生正面的外溢效應，降低成本並提高投資轉型技術的獲利能力，建議企業應繼續優先考慮永續發展目標，並試圖為永續發展建立商業案例（https://www.abnamro.com/research/en/our-research/esg-economist-is-there-a-business-case-for-sustainability）。
最後從經濟角度來看，永續性是否仍有商業價值？可從兩個不同的角度探討：ETS 和宏觀經濟環境。多年來，歐盟實施了兩套旨在減少溫室氣體排放的限額與交易體系：歐盟排放交易體系（EU-ETS）和 EU-ETS 2——這兩套體系功能相似，但針對的領域不同。
EU-ETS 涵蓋發電、重工業、航空和國際航運的排放，而 EU-ETS 2 則涉及道路運輸、建築和其他輕工業的排放，目標是每年以 4.3% 的線性減排係數（ETS1）和 5.15% 的線性減排係數（ETS2）減少排放量，這也應有助於提高排放許可的交易價格。
荷蘭銀行堅信，受三個關鍵因素驅動：監管、消費者偏好和獲利能力，就算前期投資巨大，但房地產公司的節能改造由於預期節省能源成本而具有經濟吸引力。除了 ETS 是一項政府政策且並不適用於所有行業或企業之外，我們還應該評估宏觀環境是否仍然允許透過投資更多清潔／綠色技術來獲得積極的經濟效益。
原文刊載於：COMPOTECHAsia 電子與電腦 https://compotechasia.com/a/opportunity/2025/0421/60479.html